二十七杯酒

weibo:@foxcake

 

【原著/剧版/镇魂/巍澜】你共我

读了  @昔昔盐 太太的《焚心以火》,我才知道还有原著设定和剧版结局这种操作……


————

《你共我》

1.

某一夜,昆仑山上突然开满了金色的小花,一簇五朵,像一盏盏小灯笼,艳霞般侵占了白雪所覆之躯。一头白犬恰好从天际路过,他驻足云端,好奇地观赏此奇景。

“昆仑山何时升了温化了雪?昆仑山这么冷这么硬,居然能开出这么艳的花。”刹那间,他的心被咚咚撞击声填满,侧耳倾听,犹如大山低语,好像这天地间有什么东西断掉了。但他并未置于心上,撒着蹄子继续他的旅程。

白犬一天要见许多景,要闻许多音,他在世间奔跑,倾听一切需要他倾听的声音,忙得不可开交。

他此行的目的是送一封信。

自大毁后,龙城变成了最为嘈杂的地方,呜咽声,愤懑声,苦痛声,哭泣声,不绝于耳。悲戚之声绕着龙城足足三年有余,终于被烟火人间的贩夫走卒熙攘,鸡零狗碎喧嚣所替代,日渐趋于平静。白犬忍着痛苦,在龙城寻觅良久,最终下定决心走近光明路4号的小破楼,里面的黑猫属世界上最不讲道理的蛮畜,讨厌狗,讨厌陌生人,讨厌一切不请自来的麻烦。

白犬想,山中无老虎,猫咪称大王。

光明路四号原是特调处,因为几年前力挽狂澜,救世于危难中,特调处的头头被人提成正厅级,做了局长。整个特调处跟着沾光,猫蛇升天,成了个颇有气派的单位。

这信约莫只说了要送到特调处,也没说要给谁。白犬到了特调局紧闭的大门前。门外有些藤蔓植物弯弯绕绕,可是疏于打理,焉了吧唧,半死不活。白犬爪子一抹,还在门把手上蹭了一层灰。这是多萧条啊。

他只是一扫灰,一个鲱鱼罐头便从大门上雕花的镂空处扔出来,不偏不倚砸中他,满溢着一股倒霉的腥味。

黑猫叫他立刻马上滚,马不停蹄地滚,“来报丧的还差不多,特调局最不欢迎的就是地下的东西。”

黑猫眯着一双宝石般的眼,透着森森冷气,肥胖的身躯此刻给他填上一两分庄重。

一猫一狗对视良久,张牙舞爪。白犬平日里呼风唤雨,陡然遭此大辱,难为他至忠至纯,答应人的事情决不食言,愣是忍了这老猫的坏脾气。

幸好此时一人从后面彬彬有礼地问道,“大庆,有客人吗?”

大庆一见来人,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倒是收了爪子,径直沿着爬藤跳上二楼,砰地重重关门。不像是多听话,更像是懒得理睬。

白犬不喜欢到龙城来,不怎么认识龙城的人。看得出这人约莫三十左右,头发挺硬,经过细细打理还有些毛躁,眼睛不算大但非常有神,鼻梁像个小峭壁般笔直挺翘,胡子修得整齐,正恰到好处地笑着。称得上是非常英俊,一表人才。

白犬想,这人的皮囊,适合潇洒,不适合拘束。

“你是下面来的吗?有何贵干?”他边说着边伸出手,“进去说吧,我是特调局赵云澜。”

“多谢。”白犬摇摇头,“我只是来送封信。”

信刚拿出来,天突然降下一团大黑影,啪地压住了信封。胖猫非常认真地嗅着普普通通的信封,好像在看什么稀世珍宝。

等疑惑的白犬再对上猫的眼睛,竟然发现宝石般的双瞳已经盈满了泪水,正啪嗒嗒地往外滚。

“带我去。”猫小声说。

 

2.

这信来自无音无口之人。

听多了人间红尘纷扰,众生苦痛,羌管弄晴,丝竹乱耳,最终还是要回到地府去听阎王大吼,小鬼瞎嚎,白犬宿命注定如此,于是豁达地早早认了,黄泉碧落,到底有没有一个清净之地了?

清净之地还真被他找到了,好巧不巧,还就在地府。

地府早已今非皆比,因为本届阎王特立独行,又或者是怀念人间生活,硬是大刀阔斧地做地府改革开放,到处张灯结彩,树光挂火,怕是比人间的黑夜还要热闹些。

只有黄泉之源,仍然是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这个地方没有光,没有声音,好像有个什么罩子,把空间彻底割裂开来,什么都掉不进来。只有一个虚影。

白犬常在此休息,这空间僻静,是他几千年来除了主人身边,唯一觉得可以让耳朵歇息的地方。

虚影淡淡的,好像一阵黑色的微尘,白犬初见它时,以为是哪个冥顽不灵的魂魄,挣扎着想要讨天理,毕竟认为天地不公而欲求不满的人和鬼到处都是。

但虚影不是,他就这样淡淡的,没有一点温度,好像也没有一点诉求。白犬曾以为,自己的一喷嚏都能把他吹散。于是一影一狗静静相顾无言。

直到有一天,虚影给他在空中写了句话:“小白狗,现在是什么年岁了?”

白犬还真吓一跳,答道,“我不是小狗,我是谛听。”

那人继续写,“哦,也是不大不小一个神。”

白狗仔细惊讶于虚影竟有意识,于是认真打量着虚影,却迷迷糊糊看不清,隐约辨出是个清俊男子,穿件破破烂烂的黑袍。

“您是斩魂使?”

斩魂使存在太久了,活成一个传说。渐渐的人和鬼都不敢讲了,目前欣欣向荣的地府政权更不愿再提起这位象征着绝对力量的孤独旧仙。毕竟老故事跟灯光灿烂日新月异的地府已经不相匹配了。

白犬说,“有人讲,斩魂使发了疯。”

影子颤抖着,像笑了一下。点头。

从黄泉底下爬到地上,又沉到黄泉里,浮浮沉沉许多年。初几百年,地府不得安生,他一沉,地府跟着一晃,他一浮,地府跟着一动。鬼鬼怪怪像每天坐着过山车,迈着酒醉般的步子,在黄泉沿岸跳探戈,一不小心地府刚装的地铁就被晃得停运,又一个不小心,奈何桥上过桥的死魂就被震到黄泉里。

但是地府不敢出声,不敢管。

就这样摇啊晃啊好些年,甚至晃出一个地府文艺无比繁华的年代,鬼魂们不愿往生,每天跳舞,奏乐,朋克,蹦迪,自称摇晃的一代。

空前嘈杂的地府,只有斩魂使出行时会安静下来。

斩魂使披着一件修也修不好的黑袍,如落了杂星的夜空。他弓着身子偶尔在黄泉沿岸踱步。所到之处,灯光四起,鬼跪满地。

要说为什么要跪斩魂使,况且是一个发了疯的斩魂使,传说太老了,已经没人能讲清楚缘由了。

判官遇到他,敢跟他搭话,也不敢直视他的脸。

“斩魂使大人?您这是要上哪啊?”

毕竟您已经没有目的地了。

没有回答。

判官唯唯诺诺地目送他,暗地里想,斩魂使被黄泉水泡坏了,被震坏了,瞎了,聋了。疯了,傻了。

“沈巍啊沈巍,痴人呐。”

斩魂使已经走远了,突然听到了一个名字。

沈巍,对,沈巍。巍巍高山绵亘不绝的巍。

斩魂使终于想起自己的名字了。

他如获至宝般逃回黄泉之源。身上每一处疼都妥帖,温馨。

白犬说,“然后你就听得到了?”

斩魂使点头以作回答。

他取回了自己的名字,也就取回了自己的听力。

但是还是瞎着,哑着。他的视力和声音封在了某处,仅凭一点微弱的光去辨别世界,当然,于他而言,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什么好辨别的。

谛听晃了晃自己脑袋上的毛,露出一个同情的眼神,“我有世界上最敏锐的听力,可我觉得的还不如聋着。我喜欢你安静。”

3.

不,不安静。你听啊,我的心每时每刻都在怒吼。它曾经被黄泉寒冰狠狠刺穿过。它一遍遍回放着一张痛苦的脸,布满鲜血,眼神里含着泪,嘴里喊着某一个名字。

我被禁锢于此了。

这里是一个绝对封闭的空间。在外面,如果你撕碎或者拆解某些东西,沿着破坏的痕迹仔细回溯,总能回到最初的形态。受伤了能够愈合,花落还有花开,日落还有日出,树死了还将生长出新的树。

但是在这里不一样,发射的粒子失去质量,持续收缩,温度升高,有出无进,发光发热。

就在这痛楚煎熬的浑噩中,我失去了耳朵,眼睛,嘴。听不见那人的呼喊了,只有无边无尽的寂静。看不见那人的容貌了,只有抽魂吸魄的温差。叫不出那人的名字了,只有声嘶力竭的呢喃。

在无声无光的世界里,为了留住自己的记忆和心,哪怕痛如千刀万剐,也要把自己封存起来。一旦每日只对着自己,就会更想对方。想过咬舌自尽,终怯而束手就擒。

赵云澜,特调处的处长,一个办案的,爱吃糖,身子软骨头硬。

沈巍,龙城大学的教授,一个教书的,戴眼镜,刀子嘴豆腐心。

沈巍说疼死你算了,从没舍得赵云澜在外头伤过一点半点,沈巍说懒死你算了,从没舍得赵云澜干过什么重活脏活。沈巍说你再胡闹就一个人过算了,可到底没舍得离开赵云澜一分一秒。

越把自己严丝合缝地包裹起来,越能想起从前那些多的数不清的片段。

赵云澜和沈巍,刨去史前那段掰扯不清的相遇,他们真正相处是从龙城大学教学楼的一抬眼开始的。满打满算也不过一年。

春夏秋冬还未来得及过个完整的轮回,就蛮不讲理地戛然而止了,断在了一个谁也预料不到的地方。这短短的一年,除开赵云澜试探猜测的日子,再刨去处理接二连三办案的时间,还要再抹掉两人忙着工作见不着面的光景,剩下能够好好说话的时间,可能连七天都不到。

真正相拥而眠,竟也只有赵云澜瞎了眼的那几个晚上。

龙城地处北方,四季分明,偶有漫天的黄沙,赵云澜风平浪静地长大,自讨苦吃摸爬滚打成了一个有点脾气的北方小爷。但沈巍不一样,说自己是龙城人,却长成水的样子,好像必须得在江南微风细雨里煨个二三十年,才能养得这么温润如玉,一旦雷霆声动,内里搅起惊涛骇浪,又跟钱塘大潮般叫人招架不住。

看起来多么不一样,却又是真的和对方万分契合,割舍不掉。大庆有一次在客厅里上窜下跳,见沈巍不愠不恼地收拾被猫爪祸害的沙发飘絮。猫透着夕阳看沈巍,说,你跟老赵长得一点都不像,可又是一模一样的。

沈巍和赵云澜住在一起以后,甚喜欢琢磨厨艺,极沉迷料理家务。他学做一个称职的家庭主妇,在步行下班的路上挑拣最新鲜的当季水果买回家,尽力把赵云澜养成一个营养均衡,机能良好的年轻人。他们一起吃过葡萄、橘子、橙子、冬枣、苹果……小小的屋子里总有花香和果香。赵云澜等沈巍收拾果盘,难得帮着打扫厨房。他说,沈教授啊,你这么精细一个人,吃西瓜是不是也切成大小均等的小块再吃?等夏天来了,你得夫唱妇随,我俩买个十几斤的硒砂瓜,从中间剖开,一人半个用勺挖着吃。那才叫吃西瓜呐,勺子挖的西瓜,味道和切块的西瓜都不一样的。

可惜呢,还没有等到下一个夏天。这西瓜味儿到底哪里不一样,也就无从得知了。

赵云澜还发现沈巍竟然没有去过电影院,多稀奇啊。有一天买了两张票,情侣座,恐怖片,4D的,准备看看斩魂使大人是会钻他怀里还是暴起砸裂屏幕。可惜当晚沈巍在研究室里忙课题,赵云澜被一个案子牵走。两张电影票只能便宜了林静。赵云澜说没一起看电影不算谈恋爱,错过了情人节没关系,七夕我再带我的大美人去看。

可惜呢,这七夕也没有等到。沈巍直到现在,仍是个没看过电影的土包子。

越是想,就越能列出许许多多未兑现的承诺,本以为人生漫漫,大把时间,不急于一时。这些没实现的随口一诺,用笔写下来的话,欠条怕是要堆满沈教授那一方小书桌。上辈子欠着,这辈子欠着,下辈子打断全身骨头称斤卖了,不知道还能不能还上。

就连做爱也就只做了没几次。第一次是赵云澜瞎着。沈巍没有忍住,囫囵吞枣般,发失心疯般,撕咬着,下狠手折腾,耳鬓厮磨,伤痕累累。第二次倒是好好做了,两人做完以后意犹未尽,又来了两回。非常满足非常妥帖地爱着对方,放慢节奏,情投意合,肌肤相亲,骨肉交融。

赵云澜的身体偏瘦,但瘦得有美感,薄薄的,纤长的,沈巍也瘦,可瘦得有厚度。两人抱在一起,就是两颗缠绕生长的古树,根茎挺拔,枝繁叶茂。赵云澜不久就放弃了谁上谁下的争执,发现只要是沈巍,不管怎样都可以,何况还这么舒服。

多苦啊,不足三百六十五天的相处记忆,困了他三百多年,显然还要继续困下去。

一点真金,在熔炉里反复碾压,打磨,拉扯成薄薄的金箔,凹凸长短,都是对方的模样。

沈巍教书算不上特别卖力,但确实是称职的。可伏案备课看书时,也逃不过开小差的时候。赵云澜的影像总会不知不觉就在书面上着墨,上彩,然后清清楚楚地显现成形。沈巍起初不知道这是自己的痴念所致,还以为是赵云澜使了什么法子捣乱。后来想清楚了,沈巍只好低眉顺眼地笑,笑自己痴妄。一本书看完,好端端的科研读物就被他看成一本赵云澜写真集,影像就生长在书页里了。他只能不好意思又特别珍重地包上书封放好。心里想千万不要被赵云澜发现,否则又是一顿笑。

老子曰,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

然,不做神不做圣又如何呢。

这些鸡毛蒜皮的记忆将他满满当当地束缚着,每念一次就痛上万分。他上瘾地与记忆痴缠了好些年,最终眼睛丢掉了,耳朵丢掉了,嘴巴也丢掉了,体无完肤,魂无归处。他赶紧将心完完全全封闭起来,他最后一件珍宝,可不能再丢了。

 

4.

白犬谛听背着黑猫大庆遁入地府。大庆恨这个地方,因此从那件事之后再也没来过。一看这莺歌燕舞热热闹闹的光景,都有些认不出了。

“这么亮还真不像地府。”大庆撇嘴,“搞什么猫咪玩意儿。”

“嚯,怎么活人也来了?”大庆见桥头有一群人戴着xx旅行社的帽子,一部分正兴高采烈地参观,一部分正和鬼魂们执手相看泪眼。

“我听说地府正在变着法子搞开放,财政收入屡创新高。”白犬习以为常,“这也是个收入项目。活人到地府参观,有些人为了长见识,有些人为了见死去的亲人。费用可不少哦。”

“跟火星月球旅游一样吗,50万美元一趟?”

“不,是一年寿命玩一天。”

“造孽。生前就在这,死后还会来,还费什么事儿专门下来看,白白浪费人间短暂的寿命。”大庆的显露出极其鄙视的表情,可惜在胖脸上显得有些滑稽,“老赵救的居然就是这样一群惊天大傻逼。”

谛听带大庆到黄泉之源时,已经晚了。大庆刚看一眼,虚影登时就消失了,好像就为了等他一眼。

老猫就被这一眼晃成懵懂小猫,他愣了许久,抱怨道,“我还没有看清呢……”

“让你送信的就是他?”

“是。”

大庆掏出藏好的信,黑信封,字体焦黑纤细,气若游丝,龙飞凤舞,只有两字,:想你。

大庆知道信不是给自己的,只是这封信现在已经没有一个明确的归处了,勉强含糊不清地扔到特调处。但又非送不可——轻飘飘两个字,力透纸背,又重又烫。

谛听竖着耳朵,辨明着地府里滚滚而来的每一丝异动。

“跟我走!”他拉起黑猫,奔往地府的中心广场。“还在,影子还在。有味道。”

“真是狗鼻子。”大庆下结论。

地府斥巨资造了个大广场,立了根大柱子,硬生生用钱堆了个四不像的旅游景点,顺道纪念大封重落,地府终见光明。柱子上是人眼不能直视的一团亮光,地府造了许多根亮线,从柱子上的火中,引到四面八方,千家万户。这团光亮得极其纯粹夺目,想要细看都要被刺伤双眼,再往深里看,魂魄都要缺斤短两,功力欠一些的,直接灰飞烟灭。

XX旅行社的人们正戴着特制护目镜,没精打采地听鬼魂导游讲解:“这就是地府著名的天柱灯,纪念三百年前的一场大战。请您不要摘下眼镜,免得眼睛受伤……”

一个妇女打着哈欠:“一根烧火的柱子有什么好看?”

“斩魂使!”

广场上的鬼跑了一半跪了一半,跪着的那半还在半跪半跑。导游鬼膝盖发软,跪得容易的同时还身残志坚地捂住了大妈的贱嘴,赶紧使了什么办法,带旅行团的人一阵风般溜了。

发疯的斩魂使听到这种话,肯定会不高兴的,说不准要干出什么恐怖的事情呢。导游鬼心有余悸,地府谁家爸妈不是用“斩魂使的长刀来了”止小孩夜啼呢,虽说他们谁也没见过那刀,但童年阴影兵器谱排行榜妥妥排第一。

黑猫只看到一个影子由远及近地拖过来,比刚才还要淡了。隐约撑出个人样,披一身破破烂烂的黑袍,身形称不上挺拔,非常消瘦,正往柱上飘。

猫静悄悄地跟着上去,喊到,“你站住!你们都去哪里了?你们不要我了吗?”

谛听想,“特调局那个果真不是你的主人。”

黑袍人虚影投入亮光里,顿时不见踪迹了。

谛听恨自己的好奇心,他忍不住调动最大的耳力去倾听天柱,虚影灭后,他捕捉到了一丝微妙的声音,如同裂帛。他想,糟了,他最后的安静之处也不在了。三十三天裂开一条缝时,也是这样的声音。

人形的黑影从亮光中慢慢显现出来,试探地敲击着。像一颗太阳黑子。大庆听到灯里在喊自己的名字。

猫顿时也不管烫不烫,沿着柱子爬上去,报复性地扯掉好多根亮线,伏在黑影敲击的地方。

“你出来啊!刚才不是在外面吗?你们俩就这么不见了,只剩我一个。”

大庆看清楚了,这是镇魂灯。地府发电机,兼著名旅游景点。大庆寻觅了这么久,竟从没想过来地府找上一找。

见着了大庆,灯内人的声音也恢复了。嗓音随着火焰飘忽,格外沙哑显得格外心疼着猫,“大庆,怎么来了?还好吗?”

猫默默啜泣。白犬也凑上去,仰着头看着灯内的人,说道,“你心里的裂缝打开了。虚影——他们说的斩魂使——只是你放在外面的一个投影。你一直在这里。”

灯内人笑一笑,“是的,我在这呢,我出不去。我放出去的是用以怀念时间的投影。代我在地府晃荡。它一碰到云澜的猫,就破了。”

“我是你的猫。赵云澜。”大庆叫道,“别装了,你不是沈巍。你是赵云澜。”

灯内人一愣,甚至忘了防御,任他们看清自己的处境。火苗舔舐,高温锤炼,体无完肤,魂无归处。

火在他身上烧一遍,他的肉体重长一遍。周而复始,好像特意要他重复这个生与毁的过程。昆仑为万山之祖,孕育千山万水,花草树木,天生的能力反而让他不断重长新肉,没有办法死得彻底。

“因为你太想他了,所以就像他了。”

灯内人听到大庆说道。

大庆又问,“是他干的吗?把记忆灌给你?怕你忘了他?”

不,他什么也没干。来不及,沈巍还没有来得及做什么,就在他眼前消失了。

他脑海里记忆仍然这么清晰,只是分不清彼此了。他太想念沈巍,靠一遍遍描摹沈巍的模样,回忆沈巍的每一句话,分析沈巍的每一个神态动作,将沈巍全部的喜怒哀乐都放进嘴里嚼啊嚼啊。最终他长成了沈巍的样子,他的虚影学他,在地府了做疯模样的斩魂使。甚至半昏半醒间,写了一封信拜托谛听去送。写时用尽全力,千言万语都堵在指尖,只写下了想你二字送往特调处。也不知道是沈巍希望送给曾经在特调处的赵云澜,还是赵云澜希望能送给梦中在特调处等他回家的沈巍。

梦是假的,想念是真切的。

沈巍给予的一年,抵过了千万年。

可真正的沈巍,早就不知散逸在何处了。这个渺远的世间,早就没有斩魂使了。

小小一封信,在偌大宇宙,无一个送达之人。赵云澜点火把信烧掉了。他的火烟再也不能召唤什么人,他的眼泪在流出之前就已经被火蒸干。他除了在心里想一想,什么纪念都不能送给他的沈巍。

谛听捂着耳朵,一会儿维持着狗的模样,一会儿又变成个白衣少年。顾不得满地都是灰,抱着头四处打滚。

谛听最擅长就是听音辨人心,灯里人的心终封不住了,一旦有了裂缝,声、光皆回来了,记忆也随之喷涌而出,在被燃烧之前彻底绚烂,压倒着席卷着谛听这双世间最敏锐的耳朵。

“赵云澜……云澜……”

沈巍躺在满地都是石子的肮脏地面上,胸口的疼痛使他发出的音节轻似微风,很容易就被别的声音掩盖。赵云澜也躺在地上,满脸泪水和血水,说,“沈巍,沈巍你不要说话了,保存力气,我在,我在这……”

他多想去抱一抱沈巍,头贴在沈巍的胸口,给血肉模糊下的心舔一舔伤。两人相距不远,但他再渴慕,也没有办法起身到沈巍那里去。

再往后他的记忆出了偏差,像粗糙的蒙太奇,他看见了干干净净的沈巍,是万年前的少年模样,临别前给了他一个纯粹天真而甜美温柔的笑。

赵云澜昏过去之前,仍不知道自己把沈巍弄丢在了什么地方,这么大个人,这么好看的一个人,除了一根项链,竟然什么都没有留下,一根头发一抹灰都没有给他留下。

谛听被这些图景压得喘不过气,趴在地上吐出一滩血迹,喉头荷荷作响。他从没见过这样痛的心,神祇之间的爱比凡人更要深重许多倍,消失之前的回忆被忠实地重现,谛听倒在地上,觉得千军万马、千山万水、千欢万喜、千愁万恨从他的身体里撵过。他不知道灯内的人是怎么受过来的,抬眼一看,只见那人淡淡一笑,怜惜地向自己的猫说再见。

“或许我真的就是沈巍,云澜还在家里。又或许赵云澜早已和沈巍一起走了,我不过是储存着他们记忆的一个容器。回忆不在了,我也将不在了。”

大庆喊着:“不,赵云澜你不能这么狠心。”

灯里的人不再回应,终将被迫解脱。不守着记忆,就不会这么痛了。现在记忆自行蹿出来哗啦啦地燃烧,会不会是沈巍留给他的最后一丝温柔呵护。

沈巍是根本见不得他疼的。

他耳边响起往日沈巍的左一个不准,右一个不许,百感交集。

他抵抗了这么久,终于没有力气了。

伤痕累累的谛听将昏过去的大庆捡起,准备送回特调局,他庆幸这猫虽然是他的大大大大大前辈,但修炼得稀松平常的,让他有胆量催眠,“大庆,这只是一场梦。你的主人特调局局长赵云澜,还在上面等你回家吃饭。”

5.

白犬背着黑猫路过昆仑山。

黑猫看见昆仑山正下着暴雪,将漫山遍野艳得刺眼的锦灯花盖了起来,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寂静而热闹。

谛听一边飞,一边听到黑猫低声道,“昆仑山又老又冷,竟也会像个孩子般想念他们。”

斩魂使走时,昆仑开满了锦灯花,山圣走时,昆仑又落满了大雪。

 

FIN-

——

灵感来源是海涅的《还乡曲》,其中一个译版结尾如下。

     “……

   死亡是凉爽的夜晚, 

   生命是闷热的白天。 

   天黑了,我进入梦乡, 

白天使我很疲惫。

 

   一棵树长到我坟墓上面, 

   年轻的夜莺在枝头歌唱; 

   它歌唱纯洁的爱情, 

在梦中我也听得见。”

 

夜莺又让人想到王尔德的《夜莺与玫瑰》,用心头血染红一朵玫瑰,在月光下歌唱直至天明。


 

——

我一个甜文HE小天使为什么会写虐啊?这个 @maxilla 老师得负点责

——

大家评论都看见了!感谢评论。

——

篇名来自《喜欢你》,“挽手说梦话 像昨天 你共我”

  2106 133
评论(133)
热度(2106)
  1. 共56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二十七杯酒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