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黄】大梦-10
10.
“周，你喜欢什么呢？”
韦德咬着一片面包，在擦拭着小提琴。被问的小孩搬来一块小板凳，坐在他身边。
父亲过世，母亲精神失控。周泽楷变得越来越内向。班主任找到他的外婆，“侬家小楷不爱讲话，他上课就是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别班的小册佬总爱找他麻烦，带他回去休息休息？”自从没有人开着高级轿车来接送他上下学，便有些平时看他不顺眼的高年级小混混喜欢堵他的路说些有的没的。他不会哭，更谈不上屈服，问什么都不答话的样子更像看不起那些混混。有一次细胳膊细腿的小少爷终于拿起棍子，扫了一圈人。
这时候韦德来了。是来接他下学的。晚上外婆说这是你的韦德舅舅，阿妈的弟弟。阿布（外婆）担心你，让他带带你。
周泽楷点点头。只是没想这一带就带出了国。他不是第一次坐飞机，但却是第一次离开父母。父亲的葬礼上他没有哭，单是低头跪着。但跟韦德一起，在高高的云层之上飞越国境线，把所有按部就班三点一线的日子全抛在身后时，将所有不可思议的离别和痛苦全都丢在过去时，他很难过，心酸无比，飞机餐很难吃，韦德从不会哄孩子，用跟大人说话的语气问他，“周，不爱吃洋葱是吗？洋葱对身体有益，你不能不吃。”
周泽楷还是在哭。八岁，在一万米高的天空上，开始抽抽噎噎，他一边哭一边用钢叉叉起一块烤焦的洋葱圈吃。太咸了。韦德给他递纸巾，还有一大杯果蔬汁。
韦德拍拍他的头。
直到过了很多年，周泽楷回想起来，都觉得外婆把年幼的他交给韦德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也许当年家里真的别无他法了。韦德在奥地利混得并不那么好，只有一间小屋栖身。在周泽楷到来后，韦德就得把唯一的床让出来，自己睡沙发。韦德送他到当地的小学就读。丝毫没有考虑他一点徳语都不会。他只有一点英语基础，可在入学半年后，成绩却是全班第一。考完试的那天韦德很高兴，烤了一只火鸡，他说，“周，你是个天才。”
周泽楷摇头，“国内上过了。”
韦德笑得很大声，“哈哈哈哈哈哈，我将你的入学年级搞错了，对不起！”
周泽楷忍不住也笑了起来。
韦德在乐团打散工，是个小提琴师，游走在各种音乐会上，签不到长期合约，工作总是有一搭没一搭的。一旦有空闲，他就会把周泽楷从学校带回家学习提琴——反正你也学过这些东西了不要浪费时间——周泽楷很乐意。
陈旧的小屋，屋外是凌乱的小院，种着各色的郁金香、水仙和矢车菊，以及一颗樱桃树。劣质咖啡味道的下午，扬起长长短短的提琴声。
“噢，周，握弓时鼻梁正对着琴，杆放在食指第二关节处。对，干得好！小伙计你的手指可真漂亮。”
韦德问他，“周，喜欢什么呢？喜欢小提琴吗？”
他说不知道。
十三年后，正是夏天，黄少天只穿着一件卡通背心，脸凑过来很近，笑容都被放得很大，遮过了天，“周泽楷，你真的很喜欢表演诶！”
那是第一个知道他真正喜欢什么的人，也是第一个对他说出来的人。他顺势抱着黄少天，黄少天不安分在他的怀里乱摸。他将头埋进黄少天的颈窝，感到那颗毛茸茸的脑袋一直在蹭他。喜欢啊。
最喜欢表演。
他任黄少天亲吻他的肩膀，“以后带你去我第一次登台的地方。”
黄少天很高兴说好啊好啊，什么时候，下午就走吗？他摇摇头，有点远。黄少天嘿嘿笑了，反正你跑不掉的。
嗯，跑不掉的。周泽楷笃定地回答他。
随便许诺总不是什么好事情，被太多东西填塞的生活忽视了这一个微不足道的约定。还来不及看到周泽楷征程开始的地方，就已经来到了感情结束的节点。一个不敢奢求原谅的人，只能在原地等待。为何没有推开你，你以为我不想念你吗，我也在忍受着日日夜夜的思念，和无穷无尽的愧疚。一生一次的丢盔弃甲。周泽楷在梦中大胆起来，跟黄少天说着那些绝不可能出口的话。但与万米高空上相似的痛苦一直在折磨着他，始终萦绕在侧。
周泽楷那晚在医院睡着，梦到了古久之前的小事。醒来时周泽楷看见自己也躺在病床上，看了床边的字，知道这是呼吸内科。在青岛的某家医院里。不管离那年上海的夏天，还是更遥远的奥地利的春日下午，都很遥远。
江波涛敲了两下门，推进来跟他说，“小周你醒了？你还在发烧呢，一直都没有好。公司放了一周的假。”绝口不提他在机场里失控跑出来的事情。
“谢……”周泽楷觉得打了点滴后精神好了很多，手摸额头也发现烧退了大半。他起来穿江波涛带过来的干净西装。江波涛按着他，“小周，不要着急。黄少天现在没事了。脱离危险了。医生说很快能好起来。”
“去看看。”
“你先把粥吃了。”江波涛想，恋爱中的的人真是傻子，你这次还真和黄少玩真的吗？那真有一大堆烂摊子够我收拾的。
周泽楷提起温热软糯的海鲜粥，走出门去。
遗憾的是半小时后他又回到了自己的病房。一个人默默吃着已经冷掉的粥。江波涛到外科询问才知道黄少天昨晚已经转院了，喻文州办的手续。
海蟹的腥味充斥着病房，粥变冷后更浓稠起来。周泽楷搅拌了几下，一口一口吞下去。
一个月后是《大梦》的开机发布会，黄少天的身体好得很快，中了三刀，只有一刀伤在腹部，刺得比较深，其他两刀都算皮外伤。喻文州早早就带他回了广州修养。他没事就拉打电话骚扰传说中有W大机械设计制造及自动化专业的肖时钦会不会开锁。好脾气的肖导被烦到哭笑不得。
渐渐地他知道了电影的主要成员。比起吴羽策演男二号，工作组的安排更让他惊喜。制片人挂的蓝雨老板的名字，联合制片人是业界有名的唐氏娱乐的老总唐书森，喻文州说唐老板的出手很大方但要求很简单，让唐柔在片里露个脸，那当然是求之不得的。导演是喻文州无疑，而副导演是宋晓。让人惊讶的是脚本监督找到了兴欣娱乐的新人罗辑。喻文州告诉黄少天，电影剧本七十万字，分镜图便绘制了一千多幅。拆分剧本、评估镜头、排列镜头……前期的工作非常复杂，至今还未全部完成。少了编剧黄少天的参与，负担非常大。蓝雨一口气找了肖时钦、王杰希和协助。无奈几位名导演都有戏在拍，实在无法抽开身。喻文州询问蓝雨之前的第一代导演魏琛的意向，魏琛吊儿郎当地随便指了个小子过来，“这小子做脚本监督应该还可以的。”
罗辑。新人，毕业没多久，实习中，但既然是魏琛推荐的，那应该没有问题。脚本监督需要有好眼力和好记忆，还要有敏锐的洞察力和逻辑能力。喻文州心中的最佳人选是霸图的张新杰，论分镜编剧能力，张新杰一定是业内数一数二的，霸图的张新杰和喻文州私交甚好，但霸图的《十年》正在最后的剪辑时期，张导有心也无力。
和罗辑一起面试的还有好几个业内的新兴编剧，但喻文州看完了所有人的脚本连续性笔记后，就知道逻辑谨慎，条理清晰，细节清楚的罗辑是最好人选。
喻文州在他的伤恢复得差不多的时候告诉他，“我们和演员已经签约。但在发布会后和开拍前这一段时间里，有一个非常重要的环节必须拜托你，少天……”
黄少天听完了喻文州的全部请求，很快就答应了。他想，这一部电影不仅是喻文州的期待和梦想，同样也是他的。他却反反复复不得不缺席前期工作，真有些遗憾。越临近开拍，心里的震颤越明显。很快，他写下的人物将会鲜活起来，他造的这场大梦将会在天光下显现出来。
有过梦想的人，就知道那将会怎样激动人心。
开机仪式上蓝雨公司特地租借了最大的场地来筹办这次活动。很早前就有意走漏风声，传言这是挑战中国电影的一次大制作。华人导演李安曾直截了当地讲，大陆还没有很好的片子，真正觉得这么大的市场里面应该产生的，还没有。而蓝雨希望能借此接回证明，中国电影正在进步。
舆论虽然有夸大之处，但对年轻导演喻文州而言已经形成一种重压。制片人、导演、副导演监制和监督、摄像等重要工作人员和主要演员都参与了这一次开机仪式。
“我希望这部电影所呈现的世界，是华丽炫目之下的侠肝义胆，是颠沛流离的岁月里的重重炮火。在旧典籍般的话本中去反映整个古旧的中国。”
喻文州言语温和地表露了决心。
TBC.